太陽花下的陰霾

  
今年3月18日，為了抗議國民黨立委意圖強行快速通過「兩岸服貿協議」，大批民眾突然衝進立法院議事廳舉行示威，因而爆發中華民國史上首度國會遭占領、政府被入侵的大規模抗爭事件，且由於參與者大多為青年學生，遂引來國內外人士的高度關注。這一起以太陽花為標幟的抗議行動經過24天的紛擾，終於在日前學生分批撤離現場之後暫告落幕；留下的，卻是一座髒亂破損的國會殿堂，和受盡凌辱的台式民主與法治精神。

回顧台灣的學生運動，其軌跡並不明顯，影響較大也較具規模的，不外1970年代的保衛釣魚台和後來的海外留學生運動，再就是90年代的野百合和眼下的太陽花行動。這些學生運動發起的背景及訴求雖各有不同，本質上都反映出年輕人對於時政與鄉土社會的關懷。四十年前風起雲湧、震撼中外的「保釣運動」是以伸張民族大義，捍衛領土主權為出發點，目標是日本政客的貪婪與台灣政府的軟弱；繼之，在台灣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等重大外交挫敗時期，由海外留學生發起的學潮則是以維護中華民國的國際地位與台灣人民的安全福祉為宗旨，其中有的打著「反共愛國」的旗號，傾向支持政府，也有少數以「民主運動人士」為名，反對國民黨政權，但兩者的反共立場則無二致；等到野百合與太陽花出現，則係解嚴之後的新生代為進一步爭取社會正義所引發的公民行動，比較不具有過份濃厚的政治色彩。

基本上，學生運動隨著政治民主化的程度而愈趨和平理性，也由於異議團體的成員多為溫婉有禮的知識分子，即便在行動中偶而有人逾越了法律的底線，總還能得到社會的諒解，也使得政府當局及執法人員在面對脫序場面時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寬容與克制；同樣地，這次反服貿示威群眾攻入行政院、直接挑戰公權力的行動可謂十分暴烈，但依舊未曾受到嚴厲的反擊。 從示威學生在電視鏡頭上輕鬆自在的表情舉止可以看出，那種在戒嚴時期異議份子動輒被以政治犯罪名論處的憂懼完全不在他們的念頭之中。再回想1989年發生在海峽對岸的天安門事件或三、四十年前台灣歷次黨外人士街頭抗爭的火爆血腥衝突，我們不得不為太陽花行動的和平收場感到慶幸。

不過，太陽花，顧名思義應該是迎向陽光、晶瑩剔透的；但是整個事件卻顯得隱晦不明。以兩岸服貿協議的內容來說，絕大多數的台灣民眾在事發之時並不了解該項協議的精神、內涵以及可能產生的影響與利弊得失，而在示威抗議的現場或媒體大篇幅的報導中也並未見聞到任何一篇分析詳盡、說理中肯的論述! 看起來，立院內外大批靜坐示威的年輕人，乃至於前來聲援的數十萬遊行群眾其實只是不滿執政黨推動立法的過程粗糙在先，忽略民間反彈的聲浪在後，再加上受到執政者未孚眾望、小市民對時局感到悲觀和在野黨誇大宣傳等效應的交互影響，才會在義憤填膺之下挺身而出，甚而點燃起熊熊燎原之火。換言之，學生群眾爭的原來是｢程序正義｣，而非｢事實真相｣，反的是「執政績效不佳」的現況，而不是「兩岸合作雙贏」的遠景。

因此，太陽花能在短短時間內就迎風招展，備受喜愛，應該被視為廣大人民對政府施政表現所發出的不信任通牒，而服貿協議立法作業的疏失不過正巧觸動了民憤洪流閘口的開關而已! 遺憾的是，這場由高級知識分子組織與參與的社會運動居然把真相是非蒙蔽、讓公理曲直隱沒，不啻于在那片璀璨奪目的太陽花海裡留下了一角陰霾。

儘管學生們已和平退場，這齣以民意衝撞法治，以公民意識對抗政府威信的示威行動依然在台灣社會留下割痕；至於，馬政府與兩岸朝野熱心人士歷經六年來辛苦所建立的交流與合作成果會不會淪為抗爭行動的陪葬品，則是另一樁令人感到憂心的事。